当前位置:首页 > 九州图书 > 精彩书评

十年砍柴:感受一代书生的青春躁动——读叶曙明《重返五四现场》

来源:    信息员:    更新时间:2015年04月10日

  我和叶曙明从未谋面,谈不上熟悉。但我知道,《重返五四现场》是他种因久远、打磨多年的一本著作。

 

  今年2月底,我去海南参加天涯社区十周年庆典,旧雨新朋会聚三亚,闲谈中说起了当年天涯社区特别是我当年常去流连、受惠匪浅的关天茶舍板块。2002年左右,关天茶舍聚集了一帮很有见识的读书人,那些ID当初刚出江湖,后来名满网路,而现在,很少在关天茶舍露面了。比如易大旗、童天一、王怡、冉云飞等,其中还有ID为“一听”的叶曙明先生。当时他正致力于研究后世争议颇多的陈炯明,以及广东地区的“红卫兵”历史,这两件事或远或近,和九十年前的五四运动乃至发端于清末民初的新文化运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002年5月2日,叶曙明在“关天茶舍”发表了一篇题为《五四又来了,照例纪念一番》的文章,《重返五四现场》的主旨已现于这篇短文中。

 

  叶先生在那篇短文中开宗明义便道:“从辛亥革命至‘五四运动’,中国基本上处于一个政治权威的真空期。皇帝打倒了,传统的伦理道德、纲常秩序、价值信仰,一旦失去皇权的靠山,便再没有了往日的威慑力。民国第一、二任总统,都是匆匆上台,又匆匆被自己的手下逐去,使政治权威的失落,达到崩溃的边缘。台上幕落暗场,幕后在忙忙碌碌地更换布景,而幕前的观众,却已经不耐烦地跳将起来,他们发现,这是一出无剧本、无导演、无监制,亦无固定演员的戏。中原逐鹿,捷足先得。于是纷纷登台,各显身手。思想的自由度、学术的自由度,反而空前大增。”

 

  “如果说,新文化运动是为辛亥革命补上理论的一课,那么,它便不可避免地要承担起为新的政治权威作诠释的使命。这就游离了《新青年》杂志创刊时的初衷,也是导致新文化运动式微的主要原因之一。新文化的巨匠们,几乎无一不是怀着急切的救世之心,他们引进西方思想,与其说是为了启蒙人心,解放个性,不如说是为了 直接利用来改造社会。陈独秀就曾幻想,德先生(Democracy)和赛先生(Science)‘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这样一来,德先生和赛先生最终被升格为‘德菩萨’和‘赛菩萨’,也就在所难免了。”

 

  而今距叶先生写那篇帖子七年了,七年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是短短一瞬,但在网路中却像一个世纪漫长,其间中国的网络生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网络世界已经完成了彻底的社会化,不再属于少数对新生事物敏感的人士之乐园。叶曙明先生当初那篇文章中所埋下的因,经七载寒往暑来,终于开花结果,有了这本煌煌三十万字的大作。

 

  五四距今九十周年了,身经其事的一堂师友,都已先后作古。五四运动,在后世的言说体系中,早就成为一个“符号”,套用叶曙明形容科学民主升格为“德菩萨”、“赛菩萨”,“五四运动”早就被赋予神格,高居太庙之上,供人顶礼膜拜。而一个人或一件事,一旦神化,基本上会遮蔽其本来面目。《重返五四现场》,就是试图突破“五四”被符号化后的重重外包装,采取胡适先生“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的谨严态度,来尽量还原五四时期人与事的生动场景。当然,事隔九十年,后人说史,容易陷入“罗生门”之争论,没谁敢说自己所说的就是百分百的真相,问题的关键是能否抱以一种公允的态度,尽量摈弃各种因意识形态而先入为主的成见,用史料来说话,如果能这样做,虽不中亦不远矣。所谓重返现场,最重要的是要去掉五四那代师友日后分道扬镳,所获得不同的官方评价。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他们都卷入了后来的政治纷争中,成为对垒双方的重量级人物。但在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时期,他们是朋友,是同道者,尽管彼此在性格气质和观点上不无差异。重返现场,就要去掉日后的是是非非,尤其是庙堂的褒贬谥法,让他们重新活在九十年前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这是我对叶曙明“重返”的理解。

 

  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是大师辈出、群星灿烂的时期,这一点今天看来应无疑问。那一代读书人在青葱年华的激情和行为,影响了尔后的九十年,这种影响还在延续。除当时已有江湖地位的师辈,如蔡元培、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钱玄同、鲁迅等人,那些五四的孩子们,当时多是热血青年,读罢叶曙明这本书,似乎能真切地感受到在国难当头时一代书生的青春躁动。他们在喧闹中高扬了爱国主义的大旗,这面大旗过于堂皇高大,遮住了大树下面那些丰富的物种,其实就在赵家楼烧起大火的那个夏天,被外界视为愤怒青年的他们,所持的态度并不一样,有些人差别很大。只是这代五四之子作为一个整体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后人对他们当时的行为,容易产生一种整齐划一的印象。他们当时的差异,决定着他们在这场大戏谢幕后的人生选择,傅斯年、罗家伦、段锡鹏、张国焘,也包括五四前已离开北大,南归湖湘的毛泽东。这种态度差异决定人生差异也在他们的师辈身上应验,如陈独秀和胡适。

 

  后世写史者,最大的诱惑,也可说是痛苦,总是不由得设身处地把自己放置到历史场景之中,替古人担忧,替后人惋惜,明明知道历史不容假设,却忍不住设计一条条无法证明的历史路径。就这样,前辈人的血泪情感,一点点催白了写史者的双鬓。

 

  历史现场早被破坏,流失岁月永不再来。但我们总想重返,不为好奇,只希望重返的努力,或许有益于未来的路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