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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告别“类人孩”文化

来源:    信息员:    更新时间:2014年10月09日
昨夜听雨在高楼,晓来秋风扫闲愁。 山中树下批残卷,任凭果子砸上头。
 
 
 

图作者:刘树勇 微博:http://weibo.com/u/1454064140

 

  

     读书人应承担“富而教之”的使命

 

  国学热的产生,与社会转型息息相关,随着民生问题解决,人们会更多关注权利。

  合法性可以通过经济发展来赎买,可一旦超越了这个阶段,权利难免成为核心议题,而利用身份认同来改变、冲淡这个议题,有其现实背景。自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思想资源主要来自西方(不论是马克思主义,还是现代主义),较少关注传统文化,我们与传统之间形成了一种紧张关系,这确实影响了权利议题的深入。

  《论语》中有这样的话,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大意是冉有问孔子,人口多了该怎么办,孔子说让他们富裕,又问富之后怎么办,孔子说教育他们。)

  今天中国已走到“富而教之”的阶段,知识分子应该介入,拿出自己有分量的知识产品。

    

    国学不能蜕变为成功学

 

  不参与“富而教之”,国学就会被糟蹋,成为心灵鸡汤。

  其实,孔子也好,老子也好,都是当时的失败者,他们都不是能拿着国家钱到处乱花的知识分子,他们动辄批评时政,极有风骨。他们不仅不会同意成功学,而且视之为奸佞之学。

  国学被误读,因为有原创能力的知识人没有介入其中,听任它走向伪国学。

  一方面,许多人从中投机,故意歪曲;另一方面,片面引入台湾学人的说法,这些人长年待在院校中,与社会实践脱节,做出的解读价值有限。

  正确理解国学,需要这一代在社会中打磨过、挣扎过、形成见识的学者的努力,否则国学就会成为帮闲。

  在今天,重估传统既要面向东方的,也要面向西方的,也不能死抱着现代主义、启蒙主义的思想资源,对它们也要重新评估。

 

  人类文化是一个整体

 

  今天谈国学,不能停留在传统内部,而是要超越原有的系统,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问题。

  李济先生曾说过,“中国历史是人类全部历史最光荣的一面,只有把它放在全体人类历史的背景上看,它的光辉才更显得鲜明。把它关在一间老屋子内,孤芳自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对于人类社会新的知识进步,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1995年,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联合会执委会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通过《关于人种概念的声明》,明确宣布:现在生活在地球上的所有人拥有共同的血统,属于同一物种智人。这是世界知识发展的里程碑,是人类学第一公理。

  从这个角度看问题,就会明白,人类文化是一个整体,这标志着民粹主义、文化种族主义的终结。换言之,孔子思想并非独一无二,中华文明也从来不是在封闭中成长的,我们应该从人类文化的整体视角去看问题。

  

    不能把国学玄学化

  

   中国历史有五六千年,如果只谈孔子,那么孔子不过2500多年,这意味着我们的历史要被腰斩一半,这并不客观。

  对于传统,要有新的眼光、新的态度,不能孩子式的合群自大、孤芳自赏。对于传统,正面、负面都要说透,我们今天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90%是现代化赐予的,用了这么多其他民族的东西,却要孤立去谈中国文化,未免浅陋。

  国学中真的有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吗?真的有什么当代人根本就理解不了的东西吗?真的是只有少数几个人懂,其他人就搞不明白吗?

  事实是,任何人都可以畅谈国学,并非只有中国人才可以谈、可以懂,外国人懂国学的也并不少,说中国人重视忠孝仁义,也不能说外国人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其实傅斯年早就说过,从中国历史上看,凡是鼓吹经学的时代,都是王朝即将灭亡的时代。

 

  传统割裂导致学术怪胎

 

  从宏观的角度看,当下的国学热,有可能是对国学的最后一次消费。随着社会转型成功,情况会有所不同。

  问题的关键在于50后、60后这一代学者下的功夫不够,面对传统,没有给出回答,而胡适、鲁迅那一代则有所回答,费孝通先生晚年对此反思颇多,他试图会通中西,即所谓“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世界大同”,钱钟书先生也说过,“东学西学,道术未裂;南海北海,心理攸同”。

  正是由于50后、60后缺乏足够的知识积累,所以才会孕育出一些学术怪胎,他们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能站在世界知识的基础上去看传统,这其实很可惜,也体现了我们与传统的割裂,如果大家都熟悉国学,自然也就没有他们胡说的份了。

  顾维钧先生曾要求他的秘书每天给他抄一段古文,睡觉前阅读,那个年代知识精英对自己有要求,作为外交官,顾不需要使用古文,但他要读中国书,寻求知识的平衡,这是他的生存方式、生命追求,堪称当代学人的榜样。

 

  警惕以弘扬国学为名义的浪费

 

  国学热了以后,也出现了许多浮躁现象。

  一个政府部门曾找到我,说要引用《道德经》中的一句话,问我怎么解释。作为基础典籍,翻一下书就能找到正确答案,可他们根本就没工夫静下心去看书,他们提倡传统,往往是赶时髦、断章取义而已,很多引用都是错误的,还自鸣得意、到处宣扬。

  今天翻印了很多典籍,装帧极豪华,可多是影印一下古书,连基本的校注都不做,甚至都没有重新排一下版,普通读者根本无法阅读,这种书除了放在书架上摆摆样子,百无一用,实在是极大的社会浪费。

  今天谈国学,应该学习乾嘉学派,认认真真做点整理工作,可现实是到处都充斥着不负责任的人,结果是国学好的一面没有弘扬出来,反而将坏的东西发扬光大了。

 

  儒家不是说出来的

 

  谈国学,最坏的情况蜕变成一群有钱有权的大人哄孩子或哄老百姓,前者尤其可恶,会让孩子产生叛逆心理,对传统深恶痛绝,等他们长大后,又会选择社会运动的方式来推翻传统。可以阅读一下巴金、茅盾等人的文章,他们对儿时受到的传统教育厌恶之极,可现在我们却在复兴这种教育。

  真正的儒学是一种教养,应该从提倡者自身做起。可今天真正有传统修养的,往往不是国学学者,他们只是视儒学为儒教,并不注重修养功夫,相反,茅于轼先生从没谈过国学,可接触过他的人都会钦佩于他的修养,堪称当代大儒。

  一百多年前,在美国当仆人的中国劳工丁龙捐出了一生积蓄的1.2万美元,希望在美国大学中设立汉学系,感动了他的主人卡本蒂埃,捐款数十万美元,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由此诞生。丁龙连字都不识,可谁能否认他是伟大文明的真正传人呢?

  口口声声谈国学,并不等于你就是儒家,关键看你怎样身体力行,怎样去实践。

 

  国学只是人类价值的一部分

 

  在今天,恰恰是一些发了财的老板最喜欢谈国学,他们让别人学,自己却不学,国学不过是他们取得合法性的工具而已。他们谈传统文化,只是为了在上面打上自己的商标。

  河北有个老板,自己搞了个庄园,里面到处贴着他的语录,比如“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老板的名字”,好像只有他才知道这个道理。

  这么谈国学,就太小家子气,而且也太自以为是了,毕竟国学只是人类价值的一个组成部分,不能只强调其中“国”的成分,孔子从来没说儒家只有鲁国人才能学,他是殷人后代,却一辈子为灭掉殷商的周朝摇旗呐喊,视其为文化正统,这要在今天看,岂不是数典忘祖、出卖祖国?

  在国家与正义之间,孔子更看重后者,所以他主张天下观念,而不是局限在一家、一地或一个小圈子,在孔子看来,任何文明只有服务于个体人生成就,才能最终融入到天下层面中去,失去了这个基本立足点,就不是真儒家。

 

  国学真正要教育的是大人

 

  今天一谈国学,就是给小孩子添几门功课,大人们联手来压迫他们,可到街上逛逛,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父母们在怒斥孩子,榜样如此,国学何从谈起?

  在中国,许多父母是不折不扣的“类人孩”,他们在生活中遭遇压力,精神高度紧张,无法控制自己,可他们这样做,孩子的心智就会受到挫折,结果是永远也长不大,继续重复着前一代命运。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很多人下海发了财,成了老板,可在没有陌生人的场合,不出5分钟便原形毕露,因为他们缺乏正心诚意的功夫。他们没有边界意识,进而无法形成权利意识,所以不择手段,始终不能成为负责任的成年人。他们没有当父母的能力,却成为了父母。

  在今天,国学真正要教育的是大人,使他们意识到责任所在,产生问责意识,如果你希望孩子如何,那么你就要反问自己,你究竟做得如何。如果真能站在这个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国学与自由主义之间的区隔也就打通了。

 

  陈辉/文

 

  余世存

  曾任《战略与管理》执行主编,《科学时报》助理总编辑,现为自由撰稿人,被称为“当代中国最富有思想冲击力、最具有历史使命感和知识分子气质的思想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