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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字“矿工”的雄霸

来源:南方都市报    信息员:    更新时间:2016年08月11日

  

  《快刀文章可下酒》,邝海炎著,九州出版社2016年7月版,45.00元。

  

  张求会 学者,广州

 

  从论坛到报纸,“湖南蛮子”邝海炎一路码字为生。他的同事们,先昵称之为“矿工”———“码字为生者,也无异于在矿井里摸黑卖力”(李文凯《孤独者上路》);后尊称其曰“邝公”———纸媒凋零,纸书式微,同伴风流云散,文字“矿工”依然“守住一方书桌,常有数昼夜狂读的纪录”,积攒下数十万言的“风雷辞章”(叶菁评语),令人敬佩。

 

  文字之刀锋利过人,似乎源于海炎的雄霸之气:他有博览群书的嗜好,又有格物致知的追求。

 

  先说博览。海炎以前开列的“启蒙书单”“家庭人文书单”暂且不议,单单是收在新书里的“情趣书单”,送给读者的恐怕不只是“小惊喜”,更像是大礼包。100部“缘分之书”,数量繁多,门类广阔,读书之勤、用功之劬可想而知;“推荐理由”精悍可喜,“参考阅读”增益良多。总数不少于500部的这份书单,聚焦当代而上下纵横,“‘问题意识’更是一以贯之”,处处开拓见闻,每每醍醐灌顶。仅以一己之感受而论,至少有两本书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其一,阿马蒂亚·森的《贫困与饥荒》。海炎的推荐理由是:“本书指出,并不是所有的饥荒都是因为缺乏食物,往往是社会问题造成的。”文字平实如此,我自惊心动魄。

 

  其二,赵鼎新的《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实话实说,这书我也没读过,今后也未必会找来看,但寥寥数语让我更“懂事”了,还让我对当下的人文社会科学增添了些许理性的乐观。

 

  广而言之,人生有涯而书海无涯,知识、道理更无涯,个人的阅读量再大,也注定会留下盲区和漏洞。因此,今后无论读“书”还是读“屏”,荐书人、评书人依然有其价值,类似于“缘分之书100部”的书单仍将惠泽无数阅读之友。

 

  再说格致。海炎自述“性喜宋儒格物之法”,“对于上天入地各种事物,无不喜欢拿来一‘格’”。作为媒体评论员,追踪得新而快、评论得全而杂或许是职业特点,“格”得既多且新,“致”得难免参差。幸而有“博览”做底子,才使得文字“矿工”想得雄霸,写得更雄霸。

 

  2014年11月,日本男星高仓健辞世,中国大妈悼念之声四起,“奶油小生”唐国强无辜躺枪,颇为受虐。海炎的杂谈《中国“男神”:从高仓健到“池海东”》纵横捭阖,将东亚诸男神走红神州置于《男性气概》(曼斯菲尔德著)的理论框架内重新解读,看似奇崛,却不违和:“中国‘男神’的个体化包括两个步骤:先是把男人从国家牵回家庭,让男人承担起保护女人和家庭的责任;然后是在家庭中确立男女平等、互相尊重的价值观,反对将女性当物品、工具或附属。在公共领域,我们必须尽量中性化,限制动物性的攻击本能,建构中性化的民主法治社会;而在私人领域,则应该允许多元化的审美偏好,让各类‘男神’百花齐放。由一个日本男演员来开启中国男神的‘去革命化’进程,其实并不讽刺。因为高仓健代表的是东亚国家传统男人的形象,比如坚毅、有礼、重视家庭,甚至是男权主义和威权主义色彩,想要中国女性的‘男神’一下回到普通奶油小生,实在突兀,所以才需要一个没有意识形态色彩、具有东亚传统男人气概的日本人来过渡一下。”

 

  “80后”邝海炎,虽然没有刻意标榜“纸书遗民”的身份,仍时时流露出“遗民”的小情调,比如我不止一次听他谈起对于张中行这句话的喜爱———“蜡烛与电灯的最大不同是什么?不是亮度,而是有没有感情———蜡烛能在夜里陪着人流泪”。不过,倘若据此认定他属于“老学究”或“小清新”,那可真是小觑了海炎对于“宋儒格物之法”的秉承和变革:《给“怀旧的环保主义”看看病》旗帜鲜明地反对“用‘怀旧’的方式来环保”,而将“理性乐观的理由”和“幸福的基础”一并寄希望于“技术革新”;《转基因争论困局中的信任问题》没有拘泥于转基因的正误对错,而是将刀锋直指问题的核心。

 

  与“博览”“格致”相伴而生的另一种雄霸之气,是海炎在评议学界名流时的“率直”。何炳棣、黄彰健、马幼垣,被他赞誉为“海外史学三雄”,“三人都脾气比较大,对自己的专业研究又相当自信,而且在史料的掌握上涸泽而渔,相当扎实”。然而,“马尔萨斯恶劣影响中国半世纪有多,其代表‘何炳棣—葛剑雄派人口史观’也该检讨了”一语,对学术大佬丝毫不假颜色;“雄霸”如“马老”,“其议论却也多文人臆想”,未能免除“文人用兵”的陋习,同样逃不过邝海炎的讥弹。

 

  自古“博”“专”难容、“粗”“率”相随,海炎的长处在于跨界阅读、跨界思考、跨界表达,短板在于广博之际难以专精、率直之下不免粗豪。小而言之,“纬”误为“讳”(49页),“词组块”错为“词组快”(56页),“张荫桓”两次误作“张荫垣”(102页),“1862年”错输成“1962年”(152页),虽为微眚,也算硬伤。大而言之,推荐黄彰健的《戊戌变法史研究》,“最经典的戊戌变法史研究”11字足矣,“让你见识康有为的天才与奸诈、狂妄与猥琐”(287页)诚可谓画蛇添足;“近代史当然是×××第一,××太陋,×××太滑,×××太巧”(287页)之类的学术评骘,尽可引古人月旦评为先例,毕竟褒贬过当;此外,海炎自称“文章独尊周氏兄弟”,随笔集中也有专文论及“鲁迅风”和“知堂体”,但“海炎体”在精准、谨严、醇厚等方面仍需不断淬砺。

 

  海炎的乡贤曾国藩信奉“扎硬寨、打死仗”,海炎推崇的前辈何炳棣“具有希腊人‘追求卓越’的品性”,纵观古今,真正的雄霸者不都是曾、何的合体?假以时日,勤苦似矿工、烂漫如少年的海炎生产出比“周氏兄弟”更加雄霸的文字,又有什么不可能呢?